2016年10月16日，泰国民众在曼谷持续悼念已逝的泰国国王普密蓬。 资料图
法治周末特约撰稿 姜姝
10月13日，泰国政府发布公告，证实国王普密蓬·阿杜德·拉玛九世陛下当天当地时间15时52分病逝，享年88岁。10月16日，数千名泰国民众身着黑色孝服，集体拜祭这位历经泰国政坛风雨而毕生“则修文德以来之”的政治领袖。
普密蓬可以在国家政治中巧妙黏合与平衡执政党与在野党各方，而得到对立各派的众口铄金；他也能够让泰国民众自发戴上黑袖套集体默哀，以悼念他几十年致力于泰国政治平稳的赫赫功绩；他的离去，能够引发世界政坛重新思考“道德文章”与“德性政治”，而不是深陷于敌我之分和派系争斗。
得民心者 天下归心
普密蓬19岁继承王位，是曼谷王朝(从1782年起延续至今的泰国皇室)两百多年历史上最受爱戴的君主之一，也是当今世界上在位最久的君主，被泰国人看作化解政治危机的“守护神”。2013年12月5日，当普密蓬86岁生日之际，连日政治动荡的泰国，都曾经为他“休战”一日。
普密蓬更是泰国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政坛领袖。他经历了20次军事政变岿然不倒；并且见证了27任总理的下台，而独享人民的尊崇。普密蓬被誉为泰国国家的心脏、民族的灵魂、政坛的磐石。
普密蓬国王的名字象征着“土地的力量——无与伦比的能力”。他的父亲是玛希敦王子，祖父是曼谷王朝第五位国王朱拉隆功大帝。 1927年12月5日，普密蓬出生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一个名叫剑桥的城市，那时，他的父亲正在哈佛医学院读书。
在随后的年轻岁月中，普密蓬在欧洲度过了大部分时光。在二战爆发前，他只回过泰国一次。那时，玛希敦一家过着简朴的生活，孩子们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上课。年轻的王室成员们学会了自立、遵守纪律以及帮助生活困难的人们。尽管国王的地位备享尊崇，普密蓬依然严于律己，以身作则。50多年来，普密蓬对王后始终保持专一的至诚至爱，在泰国传为佳话，被誉为泰国社会“道德力量”的象征。
1946年6月，19岁的普密蓬登基继位，成为泰国拉玛第九世国王。他在登基大典上发表的第一篇御训说：“吾将以德治国。”可以说，普密蓬是在泰国政治的血雨腥风之中登上王位的。他曾经回忆说：“我一开口，他们(将军们)就说‘国王陛下，你什么都不懂！’我就住嘴，我懂，可是我住嘴。”
“秉承正道治国，造福泰国人民。”这一誓言成为他60多年来勤政爱民的最好概括，也彰显了他以民为本的治国理念。2004年底，印度洋大海啸突袭泰南地区，正在攀牙府考拉度假的21岁王孙不幸遇难。
普密蓬国王痛失王孙，但他并没有沉溺于个人的悲痛，而是率先捐赠3000万泰铢和大量生活必需品，救助受灾严重的泰南六府灾民。国王的善举很快演变为全国上下共同应对天灾的一股暖流。
60多年来，普密蓬国王的足迹遍及泰国的各个角落。他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了乡村地区的农业发展、水利灌溉、水土保护等考察和规划上。基于一**的考察，普密蓬在全泰分设6个皇家开发中心，因地制宜发起实施一系列皇家开发计划，兴修水库、防洪抗旱、植树造林、保护环境，扶助乡村地区的发展。国王甚至亲自参与研发人工降雨以缓解旱情，在华欣王宫旁就有一支人工降雨皇家飞行队。普密蓬由此博得了“开发国王”“农业国王”等诸多赞誉。
政治平衡 不老青松
纵观历史，泰国军人政府、民选政府走马灯式的轮换，但唯一不变的是国王，国王成了国家最稳定的权力中心。泰国局势每到关键时刻，国王都具有“政治仲裁者”的重要地位，能够让政治天平回归平衡。而普密蓬国王被誉为泰国对立各阶层、势力中绝大多数人所共同尊敬、接受的“仲裁者”。
在20世纪的反殖民化和民主化浪潮中，发展中国家的政治转型和国家建设一直是备受关注的政治热点。泰国于1932年发生革命并废除了封建君主制度，宣布国家主权属于人民，实行君主立宪制，国王成为名义上的国家元首。
在东南亚，泰国是历史上唯一始终未沦为西方殖民地的国家。如今的王室暹罗曼谷王朝，传承自18世纪后期。由于近代之前泰国文化垄断于王室、僧侣和贵族，这个国家最早的近代化进程是由国王(1851年拉玛四世)自上而下开创，而最初的同盟军则是最早“成建制”和西方接触的群体——王室成员、贵族和军官团。
二战之前，自命“先进群体”的军官团介入泰国政治，并导致了泰国加入轴心国的重大战略失误，而这次失误的“纠偏者”正是王室，他们暗中和同盟国秘密接触，并积极支持“精英派”组成“自由泰运动”，迫使军政府下台，更奇迹般地以战败国身份重返国际大家庭，甚至收复了战前的失地。
国王地位的特殊性，使得各种政治力量在权力角逐中都对其不敢小视。因此，他们在政治斗争中都试图依靠、利用甚至操纵国王，但是普密蓬国王并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。他在位67年来，经历过20次军事政变、27任总理和50多届内阁。
在泰国历史上，每当时局动荡时，人们就会将目光投向国王。处于国家政治中心的普密蓬国王，总是在国家政局的危急时刻，以其坚定的政治立场和特有的影响力，帮助国家渡过一**政治难关。2006年底的军事政变就曾因普密蓬国王的有力干预戛然而止，而2014年的军事政变尽管导致了漫长的“过渡期”和今年8月7日匆匆举行的、有争议的新宪法公投，产生了有利于新政府的宪法和选举规则。但国王依然被认为是泰国朝野及各派系、各阶层共同接受度最高的人物，被誉为泰国政治、社会生活最有效、最无可替代的“稳压器”。
1982年，普密蓬国王在接受《领导人》杂志采访时说，他曾于1956年出家15天，他从2500年前的佛教经典中领悟到，真正的领袖并不需要领导别人，而只需要指明前进的方向。2006年5月26日，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向普密蓬国王颁发了第一个“人类发展终身成就奖”，表彰他为实现泰国人民的发展和幸福所做的杰出贡献，并且安南称他是一位“重视人类发展的国王”。
后继之人 拭目以待
据报道，泰国军方在和王储玛哈·哇集拉隆功紧急磋商后，已达成了拥立王储继位的共识，这意味着在国内外不乏争议、能力和口碑都远逊其父的王储将成为泰国新的国王。王储口碑虽欠佳，却是早经确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，被广泛推崇的二公主、“中国通”诗琳通并未婚嫁，且早早表达出无心争位之意。
在1973年以前，国王的“平衡作用”主要体现为在穿军装和不穿军装两派“精英”间居间调停，并在必要时“热启动”。1973年，泰国政治改革后、尤其2001年以他信为代表的草根势力借政治参与度提升异军突起、并在普选中所向披靡以来，这个“平衡作用”转而体现在“精英”和草根派之间。
“精英”引领潮流，“草根”握紧票仓，这就形成了微妙的政治平衡和死循环——“精英”们每每通过上层手段推翻他信派获得的选举成果，前后历经5任总理，解散两个执政党，但推翻后仍不免回到选举程序，结果总是泰国政坛的分立两派平分秋色。
许多观察家表示，新王和他信一派关系密切，继位后或许会借国际压力顺水推舟，以“彻底还政于民”为旗号，让他信势力再次上演驾轻就熟的“卷土重来”好戏；他们更担忧，如果新王在军方和“精英”派中缺乏威信，一旦他信派再次凭借普选上位，泰国政坛将会再次上演“朋党之争”，王室的“黏合剂”作用将会失灵，泰国政局和社会局势将出现大的动荡，这对泰国政治和泰国民众的未来都不是好事。
“普密蓬时代”已经成为历史，但是他留下的政治经验和政治遗产却不仅使得泰国人民心服，而且让“远人”心服。泰国朝野和各派政治势力将努力适应没有“老国王”的政治生活模式。
不论泰国王室未来是否能够胜任普密蓬国王70年来所成功扮演的角色，泰国都在努力寻找最适宜的政治博弈规则和政治妥协方式。人们所祈祷、期待并应努力促成的，是最好、最快以及代价最小的政治过渡期。
(作者系南京农业大学政治学院讲师、国际关系博士)